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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西暴雨:主汛期已过,经验之外的极端性灾害

鲍比 三联生活周刊 2022-01-19
 *本文为「三联生活周刊」原创内容


是一次罕见的汛期外秋季暴雨:降雨量大、持续时间长、有极端性表现,主要受灾地区集中在山西中南部。

根据新华社10月10日下午消息,截至目前,山西全省175.71万人受灾,12.01万人紧急转移安置,1.7万余间房屋倒塌,停产煤矿60座、非煤矿山372座。对于这些地区来说,更大的困难在于之后的修复



记者|李晓洁
编辑|王海燕

被淹没的家

“从没想过有这么大的水。”山西省孝义市大孝堡镇北桥头村的李书记回忆过去几天,从10月6日下午封堵洪水失败到现在,他每天都要回村口看看。一是协调救援队,搜寻村里是否有撤离后再度返回的村民,二是在村口劝退那些想私自蹚水回家取物件的村民。过去近四天,北桥头村被一米多深的水淹没,最深处超过两米。水面看起来平静,基本没有杂物。村民家房门紧闭,一半淹在水中。而在房子内,水漫到炕上,水桶、椅子、杂物飘着。网上流传着大孝堡镇其他村的视频,有村民回家,打开衣柜,拿走两件只湿了衣角的厚外套。 
北桥头村位于山西中南部,是一个人口为2200人左右的小村。相邻的十多个小村庄位置相似,都位于太原盆地与临汾盆地交界处,西临文峪河,东靠汾河,文峪河在下游汇入汾河,看起来,村庄像是夹在两条河流构成的三角形尖。
10月2日20时至7日8时,山西出现大范围强降水,全省过程降水量在15.4~285.2毫米之间,平均降水量达119.5毫米。省气象局于10月3日启动暴雨四级应急响应。也是在这一天,李书记注意到距离村西边一二百米的文峪河水位有上升。“国庆头两天没怎么下雨,3日到6日,大雨就没停过。以前也不太关心下雨天,因为没出过危险,3日发现文峪河水位上涨很快,觉得不太对劲。”他和村镇的干部陆续找来10多台装载机、4台挖掘机,用土和沙子把村边的堤坝加固、增高。 
一开始,文峪河水还没有漫出堤坝的趋势,“过去几十年,河水都没往村内流过,”李书记的经验是夏季抗旱、防虫,偶尔还要从文峪河抽水灌溉。但到了5日晚上,水位又涨了,村边有道路开始有积水。与北桥村相距4公里的小疙塔村,积水深处甚至到了小腿。
李书记开始通知村民自行撤离,“一开始有村民抱着侥幸心理,不愿意走”。6日,得知上游水库要泄洪后,村民被强制要求转移。有条件的村民去找亲朋好友,没条件的就去市里安置点。当天18时左右,李书记最后撤离,第二天一早再回去看,整个村庄,连同南北一条线上其他十多个村庄,几乎遭遇了一样的问题:房屋、玉米、养殖牲畜被淹,一些老旧的土砖房垮塌,“家回不去了。” 
因为村民撤离及时,北桥头村和附近十多个村子,没有人员伤亡,洪水在撤离后漫入,以一种静悄悄的“暴力”损坏村庄。李书记说,这一片村庄地势低,洪水进村后,如果没有抽水泵,水位很难自行下降。即使有了水泵,“文峪河、汾河水如果退不下去,村里的水也没法排出去。”
在山西,汾河是省内第一大河,从北向南流经山西,最终汇入黄河。水域范围内,众多支流和水库泄洪后,都汇入汾河。这意味着,汾河下游的城市承受着更多压力。
北桥头村堤坝溃防后的第二天,10月7日17时左右,汾河下游的运城市新绛县桥东村路段,有近20米的堤坝被冲断。根据“运城发布”消息,7日当天,汾河峰值流量为1125立方米/秒,为近四十年最大洪峰过境。
决堤前两小时,临汾市自媒体人李赤开车到新绛直播汛情。当时通往县城入口的老桥已经有积水,无法通车,他绕路到了县城汾河边,看到有电信公司人员在抢修基站。李赤告诉我,新绛县老城区边上就是汾河,他印象中,河道原本30多米宽,当天下午已经漫延至约500米宽,靠近汾河、刚建成几个月的汾河生态公园被完全淹没。
2021年10月9日,新绛县老城区(李赤 摄)
因为提前有预警,决堤前一晚,新绛县靠近汾河的村庄村民被转移。 

主汛期以外的暴雨 

在山西省运城市稷山县防汛抗旱指挥部的干部赵伟的印象中,山西是“十年九旱”。不过时间拉长一点,暴雨对山西人来说不陌生。山西省气象台曾对暴雨灾害做过多次研究,气象台工作人员李新生等人曾选取省内68个气象台站的气象观测资料,分析结果是,1983 年前后,汛期暴雨发生次数才呈明显下降的趋势。
但按照以往经验,山西省主汛期集中在七月下旬、八月上旬,有“七下八上”的说法。李新生等人的研究里,1983年过后,山西绝大部分地区暴雨发生次数均有减少,但基本还是遵循“七下八上”的主汛期特征。今年7月底,山西晋城市就曾出现强降水、雷暴大风、冰雹等强对流天气,当时晋城全市共计转移安置群众53000余名。
而这次暴雨的一大不同便是,发生在主汛期外,且雨量大、持续时间长,其中山西中南部部分城市出现7天以上连阴雨天气。位于新绛下游的稷山县就是从9月中旬开始下雨的,其中多日为大雨、暴雨,稷山县的赵伟告诉本刊,“稷山县九月的降雨量,大于历年来12个月份的平均值,十月,雨就更大了。”
不光如此,稷山位于汾河下游,跟更上游的新绛一样,需要面对上游的泄洪压力。赵伟说,为此县里已经提前采取堤坝封堵措施,就是重新在地势低矮地区建立一道沙土堤坝,而不是在原有基础上加固。他还提到,这是县里很少用到的一种抗洪方式,相反,历年来当地人都是抗旱经验更多。“说实在话,这是一次极端降雨天气。”
2021年10月10日,山西省介休市义棠镇汾河沿岸部分民房遭遇水灾。( 中新社记者 韦亮 摄 / 视觉中国供图 )
李赤记得,临汾的大雨也是从9月中旬开始断续下起来的,“除了中秋节那天,还有国庆节前两天没下雨,其余时间都多少有雨,3日开始持续大雨。”连日的雨水,使得当地大部分农作物都无法收割,甚至因为暴雨集中,并淹没了部分村子,收割了的玉米也被泡坏了。
暴雨不只集中在平原,山区同样受到强降水冲击。临汾市蒲县克城镇的阿丽国庆期间回到村里老家,村子四面环山,阿丽家住在新建成的、地势高的水泥房里,几百米外一条河滩流经。她告诉本刊记者,“10月3日开始,大雨没停过,中间伴随着闪电雷鸣。这么多年河滩水都挺小,现在我白天晚上都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。”
在山区,暴雨带来的威胁不是积水,而是大山带来的次生灾害。阿丽说,村里有不少人住在老窑洞,持续大雨的影响,导致窑洞基本都有裂缝,“我家靠近河滩的三孔老窑洞被水泡塌了。”另外,交通也受到影响。“出村,加上大路小路也就三四条,现在就只剩一条了。两条路被土挡住,一条直接被水冲断了,还有一条就只能从山上绕,天气不好经常大雾,也很危险。”
再严重一些的就是山体滑坡,她听说5日晚上和6日早上,蒲县其他村庄出现了山体滑坡,有人员身亡。相比之下,村内停电、河滩边还没收成的玉米,反倒成为最后考虑的事情。直到国庆假期结束,她还被困在山村,无法出行。
除了时间上超出人们的经验,这次山西暴雨的雨量也在当地人经验之外。中国气象频道气象分析师信欣在社交媒体上以山西祁县为例,提到祁县在国庆期间,只用了4-5天时间,就打破了历年10月31天的降水量总和。而在山西全省,更是有59个国家气象观测站日降水量突破建站以来同期历史极值,63个国家气象观测站,过程累计降水量超过同期历史极值。
根据新华社10月10日下午消息, 截至目前,山西全省11个市76个县(市、区)175.71万人受灾,12.01万人紧急转移安置,284.96万亩农作物受灾,1.7万余间房屋倒塌。另据媒体10月9日报道,山西还停产煤矿60座、非煤矿山372座、危化企业14家,停工在建工程1035个,关闭景区166个。
2021年10月9日,山西省运城市稷山县遭遇汛情,稷峰镇荆平村上万亩良田淹没,家园进水。(图|人民视觉)

救援与修复

本刊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发现,无论平原还是山区的受灾地区,大部分停电停水,信号时有时无。以新绛县为例,老城区大约占整个县城三分之一,淹水地区靠近汾河,人员转移后,至今还有深1.5米左右的积水。

洛阳偃师神鹰救援队的马纪伟队长,两个多月前在河南新乡卫辉参与救援,10月8日凌晨,他带着8名队员、两辆冲锋舟、两辆车到新绛县,帮助老城区内不愿离家的人员进行转移。“这次跟郑州还不太一样”,马纪伟说着一口河南话,他告诉本刊,“这次城内积水不属于内涝。”内涝是指降雨量过大造成的积水,山西这次更多是因为泄洪、堤坝崩溃导致洪水倒灌到地势低矮地区,所以地理位置的影响因素可能更大,降雨量也有区别。
2021年10月9日,新绛县老城区(救援队长马纪伟 摄)
另外,山西暴雨前群众绝大部分已经转移,所以救援队的任务量小,一天转移不到100人,而在卫辉,救援队忙得难以计算转移人数。还有一点,“新绛县老城区积水大约1.5米深,属于比较深的范围,但水面平稳。之前在卫辉,乡镇积水有两三米深,比较严重,部分丘陵地区水流速度大,出现过翻船事故。整体上难度小了。”
另一个和河南不同的困难是降温。10月8日17时15分,山西省气象台发布寒潮蓝色预警和霜冻蓝色预警,预警区域包括大同、吕梁、太原西部、晋中东部等地,预计10月9日08时至11日08时,预警区域内部分地区最低气温将要下降8℃以上,最低气温小于等于4℃,并伴有4-5级、短时6级或以上西北风,居民大多穿了棉衣。马纪伟一行人出发时只穿了单布料衣服,外带一件雨衣,泡水后,“队员们冻得直哆嗦,现在要保证队员的身体,起码不能感冒。”
对于受灾地区来说,更大的困难在于之后的修复。10月7日,山西绝大部分地区暂停降雨,7日10时,山西省气象局解除持续了近90个小时的暴雨四级应急响应。8日晚间到今天上午又断续降雨。
北桥头村的李书记每天都回到村口,他没看到水位下降,“因为文峪河和汾河的水还没退”。他在发愁,他告诉本刊,村内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玉米、养殖牲畜,玉米每年种一季,冬季不种小麦。土地修整时,村民就出去打零工。村庄被淹,意味着村民半年甚至一年的收入都没了,他忙着准备抽水泵,“等水一退就往外抽。之后还不知道被泡过的房屋能不能住。”就在几天前,还有一些村民蹚过齐腰的水回家,再带走几件衣服装在背包。其中一位村民家属说,“能挽救一点,就挽救一点。”
(文中赵伟、阿丽是化名,实习记者贺伟彧、彭丽对本文亦有贡献。)






排版:小风/审核:王海燕、同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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